天冬的自然收集癖
2013-10-24 10:30 作者:周夏莹来源:三联生活周刊 2013年第18期飘在诗人眼里,是“山明水净夜来霜,数树深红出浅黄”,高雅闲淡的泠然风度;而落在植物爱好者天冬眼里,则是“一个特别难熬的季节又要到了”。
一片枯叶缓缓自枝上飘落。
飘在诗人眼里,是“山明水净夜来霜,数树深红出浅黄”,高雅闲淡的泠然风度;而落在植物爱好者天冬眼里,则是“一个特别难熬的季节又要到了”。叶尖触地送出了讯息,勾出天冬内心“自然收集癖”的骚动,“要赶紧外出观察拍摄了”,否则漫长的冬季将会格外单调乏味。
天冬,本名王辰,北京师范大学植物学硕士。“天冬”这个笔名就来自于他喜欢的植物。十多年前,他到北京门头沟区植物实习,喜欢上了百合科植物雉隐天冬。这种植物长成郁郁葱葱一大丛,相传雉鸡能藏在里头。天冬想到,“我这么大的体形,也能跟雉鸡似的,藏在那底下会比较好”,于是以此为名。十多年后,当初的少年已经成为国内知名科普作家,生态摄影师,出版过多本科普读物和植物图鉴。一样的是,他依旧热爱自然花草,热衷收集植物图片。
叶落知秋
叶子染黄、掉落,一片一片,疏疏淡淡的灵魂,浅浅地铺开,像是轻轻的喟叹,又仿佛放纵的宣泄。草木黄落,是蓬勃与衰败的界限,是秋收与冬藏的过渡。叶子的变色凋零,在无心者眼里只是一瞬而过,人们极少去深思它的来龙去脉。而植物学科班出身的天冬则给出了科学解释:“绿色叶子一般由叶绿素造成,而其实在叶子里面,还有其他一些色素,如叶黄素、胡萝卜素和花青素,平时被叶绿素的颜色盖住了,所以我们看不到。而到了变色的季节,叶绿素由于低温开始分解,其他色素的颜色就会显现出来。”
北京香山的黄栌如火似霞,大兴安岭的白桦耀眼如金,吉林向海的芦苇浅淡如烟,长白山野生蓝莓一地紫褐。斑斓山色映衬着野水旭日,赋予清秋佳人或淡雅或明丽迥然不同的气质。“这是由于不同叶子叶绿素和其他色素比例不同,所以显现的颜色就会不同。”天冬解释道。当胡萝卜素和类胡萝卜素起作用时,叶子呈现橙黄色,如常见的法国梧桐,以及北京山区的蒙古栎;而如银杏般,一树灿金,光华灼灼的叶子,是叶黄素的杰作;花青素是叶片转红的关键,但花青素是紫红色,只有当秋季夜温骤然降低,叶片里堆积的糖分和花青素合成“花青素苷”,才完成红色的配方。所谓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,经霜打过的叶片红得特别艳丽,就是因为这个道理。
叶子的离开,是风的追求,还是树的不挽留?叶落的真正原因远没有诗歌里这么浪漫。“一方面是植物的需求,叶面有很多气孔,把从根部吸取的水分蒸腾和散发出去,在低温尤其是冰点以下,这种水分在植物体内的流动,就很可能造成植物的严重冻伤;而另一方面是植物的内在机制,植物到了低温时节,会形成一种脱落酸,会促使叶子很快落掉。”所以这种放弃冗余叶片,依靠体内积累熬过漫漫冬季的活法儿,其实是植物不得已的自我保护。此时再回味叶柄脱离茎干的瞬间,倒是仿佛奏起了一曲惊心动魄的挽歌。
自然收集癖
近日,天冬出了一本叫《自然收集物》的限量版笔记本。一页种子果实,一丝草木气息,十二月光阴如水流逝,二十四节气物候轮转,
翻开这本草木收集册子,映入眼帘的各种植物像在倾诉各自的性格,妖娆娇纵或是枯败哀伤。草木枯荣,如光阴斑驳而逝,而追忆那节气物候的温习,让人见微知著,怦然心动:长夏炎热,日轮当午,分外想念涧水清音,所以夏至采集的是淼淼水草,细腻纹路,温柔摇曳;而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,白露则是蒹葭(芦苇)和它的小伙伴们,草叶萋萋,婀娜多姿;秋分是石榴、枣子等果实,姹紫嫣红,圆润可爱;小寒则是悬铃木、白皮松等各种树皮,脱落的“树的外衣”,柔韧且斑驳;大寒节气正值深冬苦寒,最伤脑筋,好不容易想到“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”,才收罗了裸子植物的松针和果实。
他的这个本子,从构思到拍摄成型跨了三年之久。他根据每个节气主题构思,采集草木果实,放在白色背景板上拍摄。这些自然收集物,大多来自他家小区周边和上下班途中的荒地;也有部分特地托朋友或去野外采集,如去年10月底拍霜降,身边红叶种类不多,他就去了京郊的喇叭沟门森林公园,山中秋意浓,橙黄的蒙古栎、深红的元宝枫,还有山楂、南蛇藤等果实,便成了霜降时节的植物代表。
不像标本用作科学研究,必须要求植株形态完整,收集物没那么严谨,采集保存全凭个人兴趣。将心爱的种子装入小瓶,在书架上整整齐齐列成一排,人的成就感也就油然而生。从夏末秋初到来年开春,经常要打开瓶塞换气,若脱水失败则会导致种子发霉;还要清理虫卵,他收藏的一瓶皂荚就曾因为没及时消毒而被虫子整个吞食了。
天冬的收集癖,小时候便已有征兆。小学之前,“喜欢的植物标本就会收,夹在书里边”,那些常见的枫叶、银杏就这样“毁了好多现在看来很值钱的书”;也会采各种种子,像家里栽种过的紫茉莉、蜀葵,装在小瓶子,欣赏把玩。而大学以后,跟植物、湿地打了7年交道,他更是如鱼得水。而今,云收集。
天冬收集种子,有时候也用来栽种。有些种子,隔了两三年栽种,还能开出花来。看到种子破土以及庭花吐蕊时的欣喜,有时候真是无以言表。也许那些随风摇曳的花草,正是时间的馈赠,隔了漫漫光阴,开到有心人的面前。
心有忧思
天冬如今又在拍一套名为《旧的童年》的自然收集物,是某天凌晨梦醒得到的灵感。
天冬记忆中的童年简单快乐,“不似如今,危机四伏,如履薄冰”,他有一种忧思,“如今的孩子们,或许罹患自然缺失症”。他也思考过原因:“或许是整个社会的浮躁性造成的吧,家长都希望孩子更具竞争力,于是让孩子学更功利的‘有意义’的技能,学奥数也好学英语也好,或者唱歌跳舞甚至包括很多体育项目,都带有很大的功利性。”天冬的童年,没有那么多玩具,寥寥几本书,更多的时光都在野外疯跑,但他也不觉得那就是浪费。作为新手爸爸,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多接触自然的机会:“从生活中间找到自己的乐趣,而且能够给自己一个比较好的定位,不要在大人的压力下把自己迷失掉,这很重要。”
亲近草木的基因,自远古刀耕火种的年代而来,到近代士大夫阶层对兰草如数家珍,其实这种“植物情结”一直没有断掉过。而现在人们对身边的植物感知度很低,天冬认为有两个方面的原因:一是西方科学“入侵”中国的教育体系,人们对于不同分科的重视程度跟以前截然不同了;另一方面,很多历史遗留问题留下了烂摊子,传统文化的没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但是,还是有很多年轻人对这些东西越来越感兴趣。天冬最近也在写相关的书,希望将传统文化与西方博物学相结合,让人们看待世界的视角多一个崭新的维度。
因为工作以及自己的兴趣使然,天冬有很多旅行的机会。在旅行中,他深切地感受到不同地区对自然的重视程度。他在一篇博文里写道:“台湾的森林公园里,各种栈道也很常见,但周遭的物种却被小心关照,甚至还有一块地方,把蛇菰的小群落圈起来,立了个板子,介绍蛇菰的生长史,告诫游客不要打扰。近来被人问到,你们做科普,何以到头来民众不但不爱护周遭环境物种,反而愈演愈烈。我无言以对,我只能说,路还长,但愿这些花草安好,直到民众真心乐得呵护的那一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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