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花

花匠小妙招
2024-10-14 15:32

　　食无定味，适口者珍。食花，既悦味蕾，又调身心。

　　闲居建水那几日，去酒店附近的农贸市场，见到一些待售的食用花卉，或清雅或鲜妍，五颜六色，令人欢喜。这片古老的“植物王国”，自古多民族杂居，人们不仅以鲜花装点生活，还深谙花馔烹饪艺术。每逢良辰佳节，家家户户都会采摘鲜花，制作粥饭、菜肴、茶酒、点心等花食，喜庆欢度。

　　鲜花入馔是味觉的艺术，也是视觉的艺术。榆钱饼是北方地区的名小吃；走进水乡三河的酒肆，店家的推荐食单上一定有道干槐花烧肉或蒸蛋；荠菜、水芹、蕨菜、紫藤花是杭州人心心念念寻觅的春天味道；桂花糖、桂花糕、桂花蜜则是姑苏人老少皆喜的秋日美食。

　　若要追溯，先民在两千多年前就留下了食花记载。商朝名相伊尹说“菜之美者，昆仑之蘋，寿木之华”，称道长寿木之花味道鲜美。屈原曰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”，何其清简安恬。大唐崇花之风炽盛，或许与武皇帝赐给文武百官“百花糕”有关吧。但从“辟恶茱萸囊，延年菊花酒”“更待菊黄家酝熟，共君一醉一陶然”中，到真可以看到唐代以菊酿酒已然成为一种风尚。写下“才看腊后得春饶，愁见风前作雪飘。脱蕊收将熬粥吃，落英仍好当香烧”名句的宋朝诗人杨万里，是否为梅花粥创制者，我们不敢贸然断定。但苏轼守定州时，确将松花、槐花、杏花、麦黍等入饭共蒸，密封发酵后得酒，还趁酒兴创作了《中山松醪赋》啦。

　　每个人于有意或无意中，或许都有过食花的经历。不独文人骚客，布衣草根甚至更早、更多地品尝到花花草草的滋味。现在就让我来回溯一些吃花的过往吧。古人形容萱草花“萋萋翠叶，灼灼朱华”，小时候，不晓得欣赏，只当它是餐桌上用来佐饭的菜蔬。萱草，合肥城南人叫它黄花菜。早晨，露珠打湿了脚尖，走着走着，一抬头，一大片萱草花摇曳于茅草深茂处，同伴们多半是去割草的，铮亮的镰刀三下五下便将那片黄花抢了个光净。父母从田岗上劳作归来，偶尔手上掐着一把，或者扎成一束系在锄头。祖母拣出顶好看的一枝，插在玻璃瓶子里，余下的就做黄花菜蒸鸡蛋，或炒韭菜。野生的黄花菜不多见，当出现在餐桌，总给我们带来别样的欢乐。多年后晓得《诗经》中的“谖草”即指萱草，又名忘忧草，是我们的母亲花。

　　乡下没什么名贵树木，槐树却多。槐花盛放之时，就是伙伴们相互逞能之际，“蹭蹭蹭”爬到树桠上，先摘一串，捋出花朵生嚼，丢来扔去，玩闹够了，再用镰刀钩，竹竿打，或者干脆连小树枝一起撇断……小半晌功夫，个个乐呵呵地满载而归。吃着槐花糯米饼，又相互追逐炫耀。不过槐花多是开水焯后晒干，留到冬天蒸雪菜，或烧五花肉，是难得的下饭菜。

　　许多人对南瓜花不会陌生。南瓜极泼皮又耐旱，田间地头墙角旮旯随手栽种几棵，都会收获意料不到的果实。烀、炒、煮、蒸，从夏吃到秋。冬至到了，吃南瓜粑粑，可是锅灶间依然睡着花花绿绿的一堆南瓜。南瓜花开正是溽热难耐的夏天，嘴巴馋了，跑到场基边，一股脑掐了半篮子南瓜花，央求祖母炸南瓜花吃。南瓜花金黄硕大，大人只允许摘公花，带蒂的母花要留着结南瓜。祖母剔去花蕊中的小虫子，洗净，再将沥干的花朵裹上面糊糊。这时大锅里的菜油滚了，浓香阵阵。炸好的南瓜花金黄酥脆，带有淡淡的清甜。吃过清贫年代的油炸南瓜花，这一生岂会忘记？如今，我们远离土地久矣，南瓜花不易得了。菜场里若碰巧购得，我会改成素炒、煮汤或烹蛋，清淡又保全营养。这时，岁月恍若回转，心中滋生一种温柔情愫，面对这种长于泥土、所求甚少、朴素无言又熟悉不过的植物，竟觉如获至珍。

　　俗话说“百菜不如白菜”。一年伊始，菜薹成了餐桌上的主角。初花时采收的菜薹，极肥嫩，营养价值高。菜薹有两种：白菜薹与紫菜薹，二者似有云泥之别。前些年的紫菜薹几成餐桌上的稀罕之物。记得某个聚会，一盘云腿片炒紫菜薹几乎被某女士独揽。“梅兰竹菊经霜翠，不及菜薹雪后娇”。原来紫菜薹富含花青素，可散血消肿，有助于防治脑肿瘤、心血管等疾病。这或许是紫菜薹为人青睐的缘由。由此便记得，多食紫菜薹，连同它紫金色的花骨朵。

　　大自然中，每一种花肴都有它独特的呈现方式。比如老北京的韭花酱，泉城的荷花酥，台湾的菊花蟹肉，日本的盐渍樱花。三年前，正是“一年秋意浓，十里桂花香”的长月，满园桂树吐蕊，幽香绵延，园子里采了一小笸箩新鲜的桂花，买了酸梅肉，撕成细丝，尔后一层桂花，一层话梅肉，顺次码好，八分满后倒入蜂蜜，制了一大罐子桂花酱，密封冷藏。暮秋的一天，冰箱里搬出，已色如琥珀，醇香扑鼻。加入冰水的桂花茶沁人心脾，花朵点点可现，友人赞叹说，暗香浮动，惊鸿照影。互联网时代，人人都在争分夺秒，秋阳如酒的午后，能与三二知己共品香茗，同赏流云，只觉生命中或凉或暖的时光，都在岁月的茶汤里慢慢沉淀。桂花茶成了那个晚秋心中最温柔的悸动。

　　时至今日，食花早已不再是果腹，制作花馔也不是难不可及之事，难的倒是肯花一分心思，让美丽又拥有洁净灵魂的鲜花，既美化环境，颐养性情，又可成为舌尖的美馔。林洪在《山家清供》里，记录了十多种花肴制法，还为它们取了风雅的名字，诸君有兴趣不妨借鉴。

　　□吴玲